Life Is Beautiful

母亲患病后，每每遇见让她茅塞顿开的贵人，所分享的一席好话时，她总会双手合十“感恩您让我上了宝贵一课！”我并无立刻察觉，原来不止母亲上课，在旁作陪的我，亦受益匪浅。我们两一起上的课，叫“癌症与生命”。

我不过也是个凡夫俗子，多年的志工经验并无法让年轻的我马上进入状况，立刻成为金刚不坏之身，百毒不侵，百刀不入。我也会有无法控制情绪的时候，任由情绪奔腾，在笑容背后，有太多不能避免的思考。

我是爱胡思乱想的鱼，有时候，想的太长太远，落在现实与未来的想像之间，心里犹如打了万千结，比较幸运的是，很会天马行空，也很会转恶念为善念，再加上我是幸运星，身边的好人层出不穷。我每天早上醒来，总会在想，怎么会有如此幸运，全世界的好人都涌在我身边，每一双手都想付出一些力量，扶持我们继续走下去。

刚开始，我实在无法释怀—不过刚从缅甸赈灾回马，不过一眨个眼功夫，我已经从救助者转换为受助者了。

当你伸出双手，帮助别人的时候，你是否会想过，有一天，你会遇上那一双你曾帮助的手……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，感觉嗤之以鼻，怎么可能，我怎么可能由手心向下变成手心向上！当了近十年的志工，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，我得请别人帮助我。自尊心太强的人，总会陷入不想求人的思想战争里，痛苦挣扎。

我很幸运，不知从何开始，我就这么觉得。不管遇上什么困难，都有人适时扶上一把；也许是一句话，一个笑容，一个温馨的碰触……都是一记强心针，为尽乎停顿休业的心脏打入生命的暖流。

多年的颠簸流浪，让我深刻了解年轻也许是本钱，不过却不能担保我一路健康好走；疲惫、紧张、压力……被炒成一锅杂烩汤，输送进在软趴趴的身体里，如果不是心理上强健，屡屡靠转心念，强跨撑起，也许不知会被病魔打倒多少次。

仗着年轻，尚有后路可退，于是，一次又一次的健康计划，总在放纵中放肆，像空中的泡沫般，“波”的一声，消失殆尽。

母亲的病，是危机，也是转机。它让我决定和母亲一起好好调养身体，有好的身体，才能有敏锐的精神。修蔓师姐适时走进生命中，成为我们的贵人。她以中医经络诊断机器为我们检查身体状况，然而，拟定各一套适于我和母亲的菜单，更花费了半天的时间为我们解释，还特地准备了一些很难找到的食物。

世界上的确会有侠女，修蔓师姐给人的感觉就是侠女风范。她旨在协助，根本不收费，甚至如果我们没能下吉隆坡去继续疗程，她愿意来马六甲看望我们。奇怪世界上的好人，怎么都被我碰上了?同事惠婉特地载我们下吉隆坡，甚至如果我们需要，她可以将屋子借给我们住，丽珠会特地为我安排不同的师姑为我们煮晚餐，林桂和瑞兴师伯会特地带母亲去走走散心，晓红会在我需要时用她比我烂的烹调术为我们煮餐，佩琳请妈妈特地煮汤，美甄师姑提供了很舒适的屋子，甚至如果我们需要烹煮，她还可以提供器材。还有很多的好人好事，似乎花上三天三夜都讲不完。

2009年01月4日（星期日），帶母親到慈济义诊中心当志工，她倒是游刃有余，立刻进入状况，还可以跟大德解释何谓环保，看来她已慢慢发掘生命良能。

中午时分，认识了十五年的好友佩琪与父母特地从吉隆坡驱车前来探望母亲。电话不见后，正愁不知如何联络，元旦的一封简讯，让我得以和她重新接轨，我从不隐瞒我需要精神上的支持，却从没想到她会在百忙中抽空来找我。这些日子来，朋友、法亲们之于我的感动，像是一道道彩虹，在忽然变黑白的天空中，大放异彩。

人生是本无字天书，生命无形的手紧抓着你我的手，在看似无字无形的白纸上缓缓向前推移彩绘；向着命定的目标前进。一停一顿之间，一念一行之隙，命运起了微妙的变化，目标不变，改变的是命运的过程，是继续被命运，抑或开始运命？就看您手下一支生命之妙笔，能生花与否。

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，患难见真情，朋友一个也没有少，真情处处。每一天，都有感动的故事，围绕我与母亲而生。所以，我常跟母亲说，癌症是菩萨给我们最好的礼物，它引导我们大开眼界，见证人间真善美。菩萨觉有情，却不滥情；大爱最是动人。

晚餐后，在回家的路上，母亲忽然有感而发，“有时真觉得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，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幸的人，自己真的很幸福。好一点后，一定要来多做慈济，帮助人。”在别人的不幸中发掘幸福的秘诀，自自困的牢狱中，缓步走出。只有走出第一步，才能创造出所有的不同。

发现母亲的癌症前，我曾苦思如何行孝？找不出方法，唯有不断在佛前祈求，祈愿父母能如自己一般幸福快乐。我从手心向下，向人伸出双手而找到生命真谛，何尝不希望父母也能从付出中，找到匆匆来一趟的使命与终极意义。

我总觉得每个不会飞翔的粉嫩小天使，都在小小跳动的心智中，包裹着一份懂得如何高飞的任务。

生命这双顽皮小手，终于有了回应。它对症下重药，我终究得面对躲不过的亲情代沟问题，母亲在走入生命中另一条重生之路前，也有了重大考验。我们都在刹那间，拥有了没有退路的选择。

我深信浴火凤凰，将在火中历经千锤百炼后，经烈火淬炼，施然潇洒地飞出，那累世的宿业所形成的熊熊炼狱。

2009年01月3日（星期六），我告诉母亲，我从来不是个乖乖牌，我是强硬派，最怕遇上母亲这种不应声的乖乖牌。多年来，独立生活已让我习惯独来独往，忽然要我照顾她，我极度不适应。我向母亲道歉，希望她能原谅已经不懂得如何照顾母亲的女儿。

我们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，就如母亲在2009年1月1日，一起看着悠闲山景时，母亲对我说，我们好久没有如此亲密了。“每次回家，我要跟您说话，您总是听不到几句，就睡着了，我们根本都没有任何交流！”我有点无奈投诉着；“就是太忙太累了……”母亲喃喃说道。

从小，我就习惯没有父母在身边“监督”的生活。为了提供孩子们更好的生活条件，他们付出的代价是代沟，我和大弟由婆婆及叔母陪伴走过六年的童年时光直到入学。我跟山林在一起的时间，还超过与父母共处。小时候，没有父母的保护，我曾分别被叔母和小叔打过巴掌，感觉无比无辜，也许是疏于照料吧，我和大弟都曾在年幼的心中埋藏着深深的痛恨，为何父母不疼我们！

成长后，与父母越见疏离，我不曾在餐桌上与父母共餐，反而是在友人的家中与她们的父母用餐……尔后，我更是越飞越远，要不是仍存一念助人的善念而遇上慈济，得闻证严上人的法，让我忏悔过去种种，学习原谅、放下、珍惜……想来现在的杨秀丽早就抛下一切，不知道流浪到世界上那个小角落，浪迹天涯。

如果不是身处慈济，现在的我们更应该是一团乱，早已陷入家庭困境，沉积在苦海中，被癌症一个一个逐步击倒。癌症杀的将不只是母亲，而是整个家庭。断不会如现在，让我们学习与癌症共舞，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找到应属的定点，重新看视生命，重视之、善用之。就让我们与癌症和平共处，如果无法战胜心中的大炮与纷乱，如何取得外在的和平轻安？

放下仇恨，轻拾得来不易的和平，细心呵护之，有一众让人感动莫名的好友、慈济法亲的支持、祝福及协助，我们一路走来，虽是跌跌撞撞，却越走却见顺遂。感恩所有走进我生命中的您们，能遇见您们，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。

我们勇敢面对，不过的确需要支持和鼓舞。您们的祝福，将是我们全家最好的礼物。

抗癌的第一步，就是改变饮食。母亲开始规律的运动、吃素，然后，我们两个一起变瘦。

谁都不想生活被任何一朵突如其来的石头给打乱，荡起不该起的阵阵涟漪。

我尝试用充满感恩的心来迎接，只是，难免还是有点不甘愿。

要一个习惯自由的灵魂，乖乖的呆在家里煮饭烧菜陪伴，是史上最残酷的刑罚。

是菩萨在试炼我吧。是时候要更上一层楼了，不该重复在原地踏步。于是，开始了周而复始的主妇生涯，原来，母亲真的不好当，不断在洗、切、烫、蒸中轮回了一次又一次，在累地一觉无梦中发现醒来满嘴口水，所以母亲变瘦是因为吃素，我消瘦则因为努力劳动。

学习在不适中调整脚步，架构一条通往中年与青年的小木桥，30出头及56中旬的母女两得在癌症的虎视眈眈下一起上课，沟通出一条协调法。

我想，我是超级幸运的女生，我能在母亲尚称健康时，就能略尽孝道。这是从来就没有想过的事，我还在头痛怎么行善行孝不能等，机会就送上门了。累得无法继续洗衣服的夜晚，我会边洗边提醒自己，这么年轻就能回报母亲以往跟我们洗衣服的恩情，多棒啊！在肥皂中冒起的粒粒不甘愿的泡沫，就很快一闪而逝。

我仍在在努力调适生活的不正常出轨，不甘愿的念头总是会像鸡皮疙瘩般站起来，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平静下来。母亲得忍受女儿的阴阳怪气，她是慈悲的，天下的母亲都一样，总是无怨无悔，现在，我们调换角色，我得当母亲，而她是受气的女儿。

我只希望能当一个最称职的好“女儿母亲”。

睡在医院的躺椅里，我冷得难以入眠，风从躺椅的接缝处不断地灌进我的身体里，想起多年前在古晋，也是同样陪伴母亲动子宫切除手术，不胜唏嘘。

随着岁数增长，人似乎越加“轻安”，至少母亲就连接切除了子宫，胆囊，如今连左乳也切除了。失去子宫的那年，她久久无法作下决定，后来，才缠转知晓她认为，失去子宫代表她失去女性象征，如今再度失去一乳，我无法想象个中心情转折。唯一让我看见的，是在短短数年内，她的自我成长。

或者是终于体悟活着，才有希望，她竭尽所能，努力的攀附唯一希望，如果失去就是获得存活的唯一机会，不管多艰难，都值得一试。

我们是幸运的，我有满满慈济家人的接力爱，一大早，我就被占据我桌面的菜给吓了一大跳。同事彩云从自家菜园为我带来了番薯叶、豆还有树仔菜。林桂请志工煮来营养汤，在下班前热滚滚送到。瑞兴师伯则买了两大包赈灾面……mmm，虽然比较适合我。丽珠则帮我外借大爱剧场，还到处广招英雌帖，委托很多有心人帮我煮。观群打头炮，只见她几乎将“有机”厨房都搬过来，麦片、面条、麻油、香椿酱……应有尽有，让人目瞪口呆。

“妈，不好意思，饭有点硬吧。”母亲沉默的把硬得难以下咽的半焦五谷饭、一大堆糊成一团的菜，慢慢吃个精光。良久，看了看我，终于……有点委婉的“不如，我们请人来煮给我们吃吧。”唉，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的“五菜一饭”，阳春手都摩出水泡了，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啊。

请人煮，谈何容易，最后师姑跟我说“难啊，还是我教你如何煮吧。”曾向往一身好厨艺，却是只闻楼梯响，如今，人真的不硬着头皮下来了。

一切，得从六天前谈起。

◎　学习拥抱无常

92岁的婆婆早前身体不适，我特地请假回家看望老人家，谁知，无常突地来个乾坤大挪移，最严重的不是已不良于行的艾艾老者，而是时值壮年的母亲。

记得我问大爱台的佩玲，站在最前线，眼见众生受苦难，总有诸多不舍，如何放下？她选择用部落格当宣泄负面情绪的窗口。

部落格之于我，是学习成长，是最接近、与最真实自己面对面的镜子。我透过写来认识更多的，不为人知的自己。后来才发现我也跟佩玲一样，部落格是我在地上挖的洞，我靠它来呐喊，宣泄所有开心、伤悲。

 无常来的很快，快得让人招架不住。不过，无常是慈悲的，它透过种种的讯息，让你呼吸到，感受到，不至于立刻被击倒。无常是最仁慈的老师，它将教授一辈子受用无穷的课程，让你成为最强大的不倒翁。

 我对Dr. Roy说，也许当志工最大的好处，就是让我有准备的心理，来面对所有考验。Dr.Roy说，“You all had done a good job.”

癌症在上午十点三十分的预约后，堂而皇之的随着1460个日子在妈妈的乳房中长成2公分，又慢慢的踱到腋下的淋巴腺中，成长为3公分的瘤，坦荡荡地向我和妈妈say hi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