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来没有一场丧礼,让我如此感动。
我形容73岁的Machap老人院阿嬷,是拥有三个弯弯往上翘月芽儿的月亮阿嬷。思想简单的月亮阿嬷,在老人院住了十来年,爱吃爱笑是她的特征。在这之前,是阿嬷哥哥在照顾她,只是年事已高,哥哥不得不在阿嬷50来岁时,将她送进临近淡边的老人院中,安养天年。
哥哥说,她最快乐,因为不曾有烦恼。她连离开前一天,回光返照时,都带着灿烂的笑,跟每个爱她的志工和亲人,告别。就跟每次在病房看到的她,一样笑容满脸。
简陋的灵堂,一口木棺,一张小木桌,几碗鲜果和采摘而来的邻家花卉,加上一支香摆棺前,就是大家口里所说,比其他老人还要“华丽”的丧礼。灵堂不是我最大的惊叹,灵堂照,才让我深感震撼。
两年前的某个周末,我跟随人医会的牙医,到老人院往诊。带着跟师伯借来的50mm,我费劲的尝试用新镜头,努力抓拍画面。忽然间,月亮阿嬷侧过身子,挂上招牌月亮笑容,拉住新来的牙医,笑得跟拾到宝似的,灿然如花。
那一按,留下朦胧美画面。一张技术不到家的作品,却被用进月刊和看板里,无声说故事。然后,某一天,让月亮阿嬷的哥哥看到,心里一动,从月刊里剪下画面。他说,我知道有很多妹妹的画面,可是只有这一张,我一看就喜欢……很有缘,因为这张很艺术。
他一边说,我眼眶一边发红,仿佛阿公正宣布我获得新闻界的最高荣誉--普立茲奖。很久不见的眼泪,为一张多年前的失败作品,蠢蠢欲动。多年以来,躲在镜头背后记录善行,从不奢望陋作能有多大作为,每张照片都有我的用心,却从没有人对我说—我喜欢这张,因为它很艺术。
我从来不知道,我拍的照片很艺术。台湾《经典》杂志的萧耀华师伯,曾在浏览我自印度加尔各答所拍摄的作品后,在电邮中说:你拍的很“布列松”(法国著名摄影大师—Henri Bresson)。拿我跟偶像名师相比!那一天,我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。我以为,那已经是生命中最美好的赞词,让我带笑睡到梦里,久久不想清醒。
来自众人的赞赏,总让人觉得不真实,也许,只是为了敷衍,也或许,是因为被急于知道拍的好不好的我给逼急,而随意抛掷答案。
我拍摄过构图精美的照片,被杂志报社采用,有稿费收;众人赞叹,全比不上一位70中旬阿公的赏识,让我深受触动。
一切,都没能比得上很艺术的灵前照,阿嬷那张被剪下,放大的侧边笑脸,让我如此感动。我忽然觉得,我为阿嬷的家人,和可爱的阿嬷,透过我的相机,我的手,我的心,做了一件无以伦比的好事。
一张只能感动您一秒、遗忘一辈子的照片,绝对比不上一张能为你做些什么,或改变你的照片,来的动人。
助念结束后,月亮阿嬷的哥哥跟我说,记得要帮拍多一点艺术的,多拍一点。我不断点头。虽然,我不知道何谓艺术,不过我想,能感动别人,为他人的生命中带来快乐的画面,就是艺术。朴实无华,却在简单中,撼动人心,就是艺术了吧。
为一件默默付出无所求的工作,我见证人文真善美的重要性。历史不空过,因为相机不留白。也许,下一回,在相机中出现一张挂着三轮上扬弯月的小小脸蛋,我定会拥抱她,为她曾带给我,继续默默耕耘不退转的力量。
- Mar 23 Mon 2009 18:34
喪禮上的普立茲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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