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爸爸,bye bye……”她站的挺直地,仿佛在进行某种独特且尊重的行军礼,用颤抖却温柔,且带着撒娇意味的声音,挥手向爸爸做最后的告别。
这将会是这辈子,在我从未涉足的紧急急救室内,人生中最难忘的告别式。我走过一扇又一扇仿佛代表着生、离、死、别的门。我活生生的走进医院急救部的门,来到有很多亲属焦急等待的大厅,再用医院发给我的医院志工证,走进了一扇严格把守的门,里面是真正的人间地狱,哀嚎哭泣疼痛声不绝于耳,还有很多紧闭着眼……灵魂和躯壳仿佛在拉扯着“离”或“不离”的急救等候大厅,还有一扇鲜橙色的木门,等我走了进去,才知道这就是与死神拉拔的的医师急救室,医师在短短的几十分钟让家属跟死者道别后,我们又被请出那扇门,我们告别了死者,死者道别了人间。
我记得急救室内,74岁罹患鼻咽癌的老人家一动也不动地,躺在床上的样子。颈部的气切插着管子,管子里是点点惊人的嫣红血滴,身边的医护人员来来去去,家属的眼泪无声地滴落……“怎么可能,他的身体还是热的。”老伴强忍泪水,轻抚他的身,不敢相信前几天还精神奕奕,尚能外出散步的另一半,竟然就因一失足,掉进水沟内,污水灌进了他的气切管内,引发肺部感染,再见面,已来不及说再见。
他什么话都没有留下,就在15分钟,离开人间。那个时候,我们还站在急救室前,等待她的哥哥和妈妈的到来,在满是哀嚎声的病人等候区中,显得有点焦急的马来女医师,不断的催促我们,快点做决定。为了让他好走,家属们痛心下了决定,不再抢救。彩珠师姑对这位焦急的不知所措的前同事说,记得要跟爸爸说:对不起,请原谅我,谢谢你,我爱你,再见……
她是多么勇敢的女人,一走进病房,看着已了无生气的,最疼爱的父亲。她让泪不停的掉下来,却用最坚强的语气,在爸爸耳边,轻轻的说着,并请老人家一路好走,她和哥哥都会照顾妈妈。彩珠师姑搀扶着她,却也泪流满面,我冷静的一滴泪都没掉,急忙取代她,以免让她的情绪更波动。要让最爱的人好走,最忌放声大哭,因为那份不舍,最是磨人。事后,我才知道,因为认识,所以不舍,另外也因为彩珠师姑想起了多年前,因故往生的父亲。
我冷静地看着医生在说抱歉,冷眼看着在我身边舞动的人们……仿佛我是走入某个电影场景中的陌生人,连我自己,都不认识这么冷静自若的自己。是幸还是不幸?我从来没有接触过死亡,有生以来,不曾参加任何亲人的丧礼。但,我何其有幸,参与了很多陌生人的生命过程和丧礼。
我知道,没有人可以幸免身边亲人的离去。感恩老天爷用一堂温柔的课,温和的让我和死,来场亲密约会。谁会晓得下一分钟,会发生什么事?离开临终关怀病房后,本来累得已经拖着脚步,脑里只剩想冲回家睡觉的念头,一通电话,不想彩珠师姑孤单赴约,却让我赚了一堂生死之课?
离开前,彩珠师姑这位前同事,拥抱了我,轻唤了我的名,不断的道谢。我不认识她,更不认识任何她的家人,包括她的爸爸,但那个当下,我就在想,幸好我在。虽然我什么都不会,我只会轻轻的拍拍她,帮忙搀扶老妈妈。如果我遇上死亡,我也希望有人在身边,提供多一些些温暖,支持着我,好好跟最爱的人,像她那样温柔道别。
在死亡的面前,我不过是个baby。我青涩地不知如何是好,但我必须说,uncle老师,谢谢你,允许我陪你走这一段。感恩您教导我死亡不怕不怕,活着要快点把握,因为谁知道,我们还有没有下一秒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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